用建筑留住群体记忆
旧城改造始终是城市建设的重要话题，城市在“破旧立新”的同时，很多承载着群体记忆的建筑却变成一堆残砖瓦砾，湮灭于历史之中。
近日，广东江门市具有100余年历史的新会旧市府在一片挽留、叹息、抗议声中被拆除，网友直呼“痛彻心脾”。5月中旬，济南原英国领事馆在当地文保部门的眼皮底下，同样被夷为平地。一位当地老者称，“德式老火车站已经拆除，现在又一座老建筑不在了，以后的年轻人到哪儿去看老济南呢？”
还有前时遭遇“保护性拆除”的梁思成故居，以及一大批名人故居被拆，使历史记忆无所凭依。
在亦新亦旧的转型时代里，北京墨臣建筑设计公司设计总监武勇接受记者采访时认为，“其实，老建筑的留存，就是对社会群体记忆的守护。”
记者：近年来，中国城市化的进程加快。在数百米的超高层建筑拔地而起的同时，一些记录着城市历史的老建筑却倒在旧城改造的瓦砾中。有学者指出，消失的不仅是建筑，还有凝结在其中的群体记忆。作为建筑设计师，你如何看待建筑的文化价值？
武勇：目前，中国经济和社会都处于转型期，建筑也不例外。政府为推动经济、改善民生做了很多努力，成果有目共睹。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些老建筑可能由于旧城改造的客观需要，不得不被迁移、重建，或者消失在推土机的铁铲之下，的确令人唏嘘。
人们生存生活需要两个必要条件，一个是建筑环境，一个是社会文化环境。建筑环境就是我们赖以生存的草庐、村落以及城市。建筑环境为人类的社会生活提供了必要的场所，人们所从事的绝大多数的生产、生活、政治、文化等活动都需要在建筑环境里有序进行。
因此，建筑比起绘画、古玩等媒介更能立体展现不同时代社会生活的风格和特质，成为社会群体记忆极重要的载体之一。
大到王朝帝国的兴衰变迁，小到市井百姓的儿女情长，通常都凝结在建筑环境里。从这个意义上讲，建筑本身就是一部无声的电影传奇。
记者：建筑是石头的历史，因为建筑是有故事的。人们对文化的体验和对往昔的怀旧感是如何通过建筑展开的？
武勇：《如在堂记》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为子孙者，睹规制之伟宏，则思祖德之宽远，见栋宇之巍焕，则思祖业之崇深。”人们都有一种怀旧情结，当看到某座历史建筑的时候，不免都想探究这里究竟发生过怎样悲欢离合的故事。
以北京为例，宣武门的建筑本体已经不复存在。去年西城区文物保护协会在宣武门旧址上制作了一座汉白玉的介绍碑。人们看到碑文和老照片之后，抚今追昔，一种历史的沧桑感油然而生。而德胜门就不一样，它的主体建筑至今仍然保留，当你经过德胜门的时候，这种体验感肯定是立体的、有血有肉的。
我们说梁思成先生是一位宗师级的建筑大师，并不是因为他建造了很多矗立在地面上的地标式建筑，而是他在中国传统建筑理论和教育领域作出了不朽的贡献。
新中国成立之初，梁思成先生和陈占祥先生建议将北京的老城区完整留存下来，在北京的西郊建设新城区。如果这个提议得以实施，也许今天给人们带来的是更加完整的群体回忆，使徜徉其中的游客身临其境地体验老北京的内涵，玩味历史。
法国巴黎的城市规划走的就是这个路数。老城区完全保留，摩登都市的代表拉德芳斯新城在城西迅速崛起。一老一新之间，法国的浪漫与风情被诠释得淋漓尽致。
记者：近年来有个风潮，许多城市都在建第一高楼，都在建标志性建筑，能否谈谈对地标式建筑的看法和理解？
武勇：我只是谈一谈我个人对地标建筑的理解，偏颇之处还请指正。
目前很多城市都在搞地标式建筑、超高层大厦，说明我们的科技和经济发展得很快，现在有实力去做这种建筑，这本无可厚非。此外，甲方常常会对设计师提出建筑30年或50年不落后的要求，建筑师也希望通过里程碑式的建筑来确立自己在设计界的地位。
不过，我自己在思考的一个问题是，如果每一块地都建造地标性建筑，一个城市有1000座地标建筑，那么这个城市将是怎样的面目，会美吗？我认为，个体的极端个性必然带来集体的无个性。
因此，建筑设计应该把握两个维度，一个是空间或者物理维度，一个是历史维度。
建筑和人一样，应当与周围环境相协调，在整个城市美观的前提下，合乎分寸地张扬自己的个性，这体现的是空间维度。有一些建筑非常显眼，在你第一次见的时候，视觉冲击力很强，但是再看几次就有一种震撼之后的乏味感。以东方美学来看，好的建筑要经得起推敲，要有一种回味感。
历史维度则强调的是时间概念，要传承当地的文脉和群体记忆。建筑师在回顾历史展望未来中，要将自己的作品定位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上。
记者：你们自己的作品是如何体现这两种维度的？
武勇：首先，我想谈谈墨臣这两个字的含义。墨取笔墨丹青之意，臣是指谦恭，这两个字就代表了我们对待先贤和传统的态度。
墨臣办公楼的设计基本上符合两个维度的标准。原建筑处在老北京城区中，是一座上世纪80年代的轻型厂房。坦率地说，对于这种不是历史古建、但又处于老城区灰色地带的项目，我们的选择很多，可以把这座建筑推倒重来，也可以用一种抢眼的手法改造。不过，在没有约束的情况下，对待灰色地带建筑的态度体现的是设计公司和设计师价值观上的取舍。
最终，我们保留了原建筑的主体结构，在砖墙的基础上粉刷灰色涂料，使沉稳的灰墙、古朴的肌理与周围环境十分协调。同时，也使旁边具有105年历史的中华圣公会教堂的肃穆气氛不受压制。
在改造中，我们还将原建筑第4、5层的室外部分用原色调木材包裹起来，营造成一个软质的凌空木箱。箱体南面的26块玻璃遮阳板，则借鉴双面绣概念组合在一起，在入口方向构成一幅完整的墨荷图案，背面是带有西洋风情的红色郁金香题材。对室内大厅，我们以现代手法勾勒出中国文化曲径通幽的意境，斑驳的投影、素雅的竹林元素以及方池中悠游的锦鲤，是对士大夫高洁志趣的追慕。
记者：城市建设依然还在推进，请问对未来有什么期许？
武勇：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我们的作品也许只是沧海一粟。然而，徜徉在当下的我们，正在身体力行地沿袭中国建筑文化的理念，传承城市记忆，并赋予其时代诉求。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将通过点点滴滴的积累，不断历练，体悟至善至美的意境。
